NEWS
时间:2019-04-11 08:27:27 来源: 作者:
参加香港唱作人黄衍仁首次内地巡演第一站上海场的人,不会忘记他说自己在演出前一天抵沪,从机场搭地铁坐反方向,结果耗时太久几乎没时间看看这座城市。一个在上海地铁迷路的香港人。
这场演出的“地下”气息很复古。原定的演出地点在一间被老式居民区包围的咖啡馆,里面空无一人。地点更换后没有收到短信通知,开场前急急奔赴新地址,也在一条昏暗的马路上,海影大厦三楼。走建筑外侧的钢结构楼梯来到Do Art Space,推拉木门的声音很响,观众已散坐在地板、台阶和后排的凳子上。
现场没有舞台,非常安静,安静到很难想象黄衍仁如果在Live House演出,观众自由走动会是什么光景。
黄衍仁巡演上海场场地方供图
到目前为止,出生于1985年的黄衍仁仍是口碑好、知名度低的那一类音乐人。在香港,听众的数量和反响还逊于中国内地。对于在非专业音乐场地演出,面对席地而坐的观众,黄衍仁的经验丰富过大部分音乐人。“在这里唱歌,希望不要吵到别人”,他看一眼身后的白墙,“但我还是会按正常音量唱歌”。令人联想到香港一个个厕身民宅老楼的艺术团体,房租和居民投诉拧成两股主要阻力。但逼仄也是促进力,能坚持下来的必然饱尝孤独与骄傲、冷漠和友谊的滋味。
发行首张专辑《逆风吐痰》(2013)之前,黄衍仁更多地活跃在香港戏剧舞台,主要工作是戏剧配乐和现场演奏,也当演员。电影《一念无明》用了他第一张专辑《逆风吐痰》里的两首歌《装睡的人》《逆瞄》,名声才开始渐渐溢出小圈子。
基于这份经历,他的音乐有信手而来的自由和笃定。他想必相信音乐现场的观众和来小剧场看戏的那些人一样,非热爱不会跑来奇怪的场地和陌生人并肩而坐。因为确定能得到专注,才能放心涂鸦出这样空隙巨大而缓慢的音乐。
弹琴的时候,黄衍仁正对观众,先介绍手里的琴和膝上垫琴的垫子。合成器摆放的位置斜45度朝向房间的对角线,他坐下时,脸上顿时失去所有阴影。“接下来我要对着灯光看了。转一转也可以,但你们不觉得怎样比较漂亮吗?”
如果“用音乐说自已的故事”都可以算作民谣,那黄衍仁是个民谣音乐人没错。只是他的音乐经验比较与众不同。接触器乐之前,他先用MIDI“画”,在独自一人的剪辑和拼贴中制作lo-fi的音乐,从中体验到不断发现的乐趣。首专《逆风吐痰》和二专《飞蛾光顾》里,真实器乐与合成器、采样的界线几难区分。不是因为一方模仿另一方惟妙惟肖,是因为黄衍仁为它们均匀笼罩一层云雾,使发出声音的手段不再有区隔。
音乐不是他唯一的表达手段,但他的确渴望用音乐来与人交流。当然所有的艺术手段都带有交流的渴望,但创作带歌词的歌曲对黄衍仁来说比戏剧/电影配乐更加具备这个潜能。
所以他写歌都是先写词,由词谱曲,借此摆脱填粤语歌词的束缚。这种方式或许更有助于发挥粤语音调复杂、音乐性幽微的特点。可以试试看,即使你懂粤语,也很难和他唱在一个调子上。我甚至怀疑他每唱一遍都能画出不同的旋律线。
黄衍仁的录音室专辑因为配器此起彼落的关系,初听尚不会马上发现这一点。但现场不一样,他只带了两件乐器,一把原声吉他和一台合成器(主要当键盘用)。
在场的观众不仅置身于迥然不同于录音室专辑的简单声场中,而且没有歌词可以看了。黄衍仁跟观众聊天时的港普不太好懂。他解释每首歌的来历,田汉为香港抗战而作却沉没在香江无人识的《再会吧,香港!》(黄衍仁谱曲),死去朋友的诗谱来的曲(《泊泊,疯子的镜》),从李白《行路难》生出来的同名歌,诗人饮江词他谱曲的《人皆有上帝》……刘以鬯的小说《酒徒》让小学六年级的黄衍仁明白一条真理——在香港做文艺会没有钱。
黄衍仁巡演上海场
Philia迷 摄
他的首次内地交流成功了吗?没有歌词投影,黄衍仁词里的文本意义消失殆尽。
是强烈的戏剧性把观众抓住,使他们未在他调音时趁机离场。“这个时候我很怕人走掉,怕吉他走调。”黄衍仁的笑话都很冷。
删繁就简的现场,他溺水般的奇特调子在水面凸显。黄衍仁的音乐里,矛盾和冲突多于和谐。像是故意使用许多不和谐音,庄重按下与跌入厄运的声线共进退的和弦。观众如同置身一出小型悲剧现场,虽不懂台上演员所操的语言,人声与器乐却牢牢占据舞台中心,时时变换角色与位置的扣人心弦早已超越语言的层面。
黄衍仁很懂得怎样在简单中开出一朵带香气的美丽小花。吉他轻拨的美妙段落中,他唱得如同失焦的镜头;扫弦激烈时,人声不受追踪地自由飞行;一个乌云般的不和谐音之后,迎来情绪阴郁的下一幕戏;键盘天真烂漫,像小孩子用两根手指敲出不可能是其它的确定音符。根本不会注意他唱得“好不好”、弹得“好不好”这样的问题,重要的是他有足够能力作充分的自我表达。
一度忘记歌词,黄衍仁向观众致歉,身体一动不动坐在灯光里搜索逃跑的词句,然后突然开口继续唱下去。这个人,曾经也尖锐。它们在肚里烂成养分,变成现在这个更包容温和、渴望交流的艺术家。
去年11月豆瓣音乐/大福唱片向他邀约,他欣然出洞,千里出行。最初定的上海周边演一圈,后来变为京沪两城。大福唱片谨慎怕亏钱,两处演出场地都没有选择专业的Live House。一是保底的方式(演出者向场地方支付固定场租而非票房分成)成本太高,二是黄衍仁的现场安静肃穆一点好,否则怕无人能跟上他的音乐神游。
今年新年前后,再版了黄衍仁首专《逆风吐痰》(还包括磁带版)的“門唱片”希望加几站变成巡演。黄衍仁的父亲祖籍东莞,母亲祖籍顺德,除了北京和广州,他鲜少涉足内地。剩下的几场巡演,差旅等成本黄衍仁自己负担,演出联系由几方共同完成,他要在陌生的地方走一圈。